强烈的反光,使大海变得眩目 | 孙文波诗选

孙文波 · 2018-06-02 10:00:02

眩晕叙

……强烈的反光,使大海变得眩目,
犹如一首诗的开始。接下来会发生
什么——一场激烈的海战,
一次隆重的围捕?——都不是这一片海域
曾经发生过的。只是想象——我仍然要说,
渴望看到不平凡的事情发生是
我的心理——如果突然地,
在我的眼睛里出现成千上万艘帆船冲撞在一起,
火光烧红了水,成群瓜头鲸、虎鲸、逆戟鲸
愤怒地跳跃——这样的戏剧性
会带来什么——历史,拐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坚定虚构再造一切的信心?
——那么,我会说,当一切平静以后,
是不是能看到沉船从海底升起,继续它的航程。
它携带的神秘终将抵达我的笔端。
它成为纽带,紧紧嵌刻在文字中
——或许这还是太复杂。实际上随着一片云遮挡,
眩目的光线消失。映入我眼里的大海,
灰暗如揉皱的报纸——我发现,如果我愿意,
将从中读出一句告诫:大海太深邃了。
它带来的神秘永远层出不穷——要写好它,
我不过是摇着一条小舢舨在海中捞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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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柯特兹摄影作品

反对诗

淡青;晨海比鹅黄深,比碧绿浅。
犹如巨玉——静得幽邃。是旷古叠影。
令我想鹄。它漂渺,与神暖昧,
带给我语言的精英气息——
马拉美、叶芝——直到东方褪——伤了大学。
自尊如潮涌——真是恍惚成秩序。
开邪路。乱建的法度,不讲体制是众人衣食。
只在任性中求自娱自乐——
我凝视即出窍。看到海裂;语言的摩西之路。
神谶,令我想铺张,用水造美——
绝对的丽达出现。绝对的塞壬端坐如我的晨曦。
成为绝对的人类图景——隐隐,有雷声。
令我想到“豹变”一词——太应该了——
在这里,怪诞从来不嫌多,缺乏的是怪诞的能力
——我能够让乌托邦从海中升起,
惊诧正在海底发生吗——如果不能。我愿意
使用我的折衷——面对海,我必须反对自己
——海带来的,也会被海带去——讲真,
我其实最想看到的是,海变成一面镜子
——镜像的舞台,映现出人类全是幻影。

宫体叙

  ——读史杞记
……君王风流,频频雅集,面对山水
女人抒情、寄志。留下后人嚼舌的故事
——我关心的却是结局;焚书,
被虏,成为亡国者。种种都是难堪的画面
——说明了什么?过于聪慧的脑袋,
可以装下山水,却没有装下江山;词语的祖国,
代替了现实的家国。吟咏,实际上
成为遮闭。越是吟咏的花团锦簇,毁坏来得
越是迅速——以至到了今天,我还能
看到火光冲天,宫阙坍塌,奔逃的人影在绝望中
晃动——尤其是临死之人惊恐的脸庞
就像铁板一块,硬生生地嵌在了时间的影壁上
——就此,我能说出什么,成为我的
追问——带来语言的“两分法”。让我从左右
两个向度做出抉择,哪一个会赢得
我的赞美——太难了。一方面他让美变成唯美,
另一面,又让唯美与后来者的谴责相遇。
——真是一条道全是黑——不过,深究细节:
他说过,书误朕——这是命运的因果关系?
此种结论,是错误上的错误让人难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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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柯特兹摄影作品

隔海望

我静坐楼台,观天地——海直立,
屏蔽大陆山水——张牙舞爪者,名曰云;
非祥瑞,亦非恶魔,只是乱舞者。
幻念来自心境,令我想在上面画一个祖国;
空想主义的祖国;它无机芯,只有牛和羊。
恍然中带来万顷绿。
回头路。内陆。深沟大壑。我曾经登高如智者。
看见烽火连天涌并不依山尽。
逃亡者是伟大先贤,阻于风雨。没于舨船。
呜呼声,砭深心——相比较我幸运,
时逢一座岛屿正狂热上众身;自由成为了口头禅。
不少人要在海中寻找一扇门;一推开即入天堂。
而我,近观如佳宾。多少便利存在;
我与沉香走得近,也与椰子树近。
我正从它们身上,学习生活之甜;在于地利。
对此,我骄傲如槟榔,如砗磲。一次咀嚼,
一次观望——我喜悦的是,这里离鱼虾的
距离——马鲛鱼、大龙虾,让我生饕餮心。

具体叙

具体反对具体;菖蒲反对月季。
猫反对孔雀。海反对山。我反对你。
其实,我不过是反对一顿午餐。
反对顶着酷日走出家门。我是在反对热。
反对饭桌上的应酬。我不反对的是,
把自己抽象成一个想法。昨天是不存在,
今天是一场谈论成为一个秘密。
我正在做的,不过是在一册书里边遁行,
文字之中;我一会是太学监理,
一会是炼丹术士。都是移情换形。都是焦虑。
一切真的太具体;国家具体,商业大于精神。
社会具体,少年难说心事。搞得
我想潜心空虚;就像一座山峦,空出沟壑。
一座岛屿,空出沙滩。我还要在错误中
空出错误。如果你不懂。那么,我告诉你,
我要让肉体空出灵魂——具体的灵魂,
它在这里端坐。它不下楼。它要用灵魂
寻找灵魂。就像在介词中,寻找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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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柯特兹摄影作品

空中花园

破碎的,仍是词,语言的断句——
海被卷在了天边,悬挂,犹如一段锦。
我想在上面编织图案:马奔跑。
我要把想象的幼稚表现得像画岩画的原始人。
可以不这样吗?为什么不画金枪鱼?
——成群金枪鱼从海的深处
向我游来搅起巨大浪涛——巨大,是形容词。
我必须谨慎使用。还不如这样说:
如果可能,我希望将海卷起,打包放入抽屉。
浩翰的事物里,我喜欢群山隆起。
我喜欢坐在原始森林中高大的树下(杉树或樟树),
扮演隐者,沉思千年(沉思中城市坍塌,
同代人尸骨无存)。可怕的喜欢。就像有人喜欢
看到螃蟹被潮汐裹挟爬满沙滩;
饕餮者的福音——这是乱吗?是的。想象的乱
已经把我带到想象之极端
——想倒转已经不现实——其实我谈论的,
不过是一座空中花园——一只孔雀已飞进天堂。
两只橘猫,正坐在天边。它们是我想象的
出发点——我临台眺望,大海,已经涣散。
只是,我还不能说,我已经面对“无人”。

论蓝诗

蓝色无垠深藏虚无。这样谈其实
普通,是平庸的想象左右神经。
虚无,不过是绝对。我想谈的却是相对。
在洞背,在今天,窗外的塔吊和白楼
衬托天空的蓝。它好像比蓝更蓝。必须抒情。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飞,
我想要进入蓝的中心。只是蓝有中心吗?
作为问题有些玄学。让我只好认为,
包围,成为渴求。是意义在渲染。我无法进入。
蓝,不过是一种距离。远望才是实质。
好吧,一个上午,我端坐在窗前,望着天空,
我希望从蓝中望出哲学、美学和命运。
不是天空的命运是人的命运。当然,
它太深邃。我搞不懂。我能搞懂蓝的后面隐匿着
什么呢?科学说是无垠宇宙。但我不科学。
对于我来说,今天,蓝是心情,是态度。
是左右了我一小段时间的思想。今天,我思想蓝。
它很清彻,特别通透。它是无限的空。
真的很空!以至于我想在它的空里加点什么。
能加什么?加上一座桥还是一座山?
或许我应该在上面加一张脸。它从蓝中
浮现。它不说话已经在发声。有大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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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柯特兹摄影作品

波斯通讯 

波斯帝国、雅利安、居鲁士。骄傲,
仍然存在于一个民族的内心——幻想重现。
我不得不俯身摊开地图,沿着向西的山峦,
越过复杂的地理,看历史
怎样翻云覆雨,马拉松,斯巴达,伊斯兰新月,
蒙古骑兵,巴列维,霍梅尼。
一连串名词。是褪变的过程么?我没有办法确定。
直至今日,人民走上街头面对武装的军警。
图像中有美丽的女人。美的真绝对。
让我想到叶芝的诗:一切都变了,可怕的美已经诞生。
的确是可怕的美。其中有鲜血、火光
……令人思荡千载,虑接万里。仅仅十年,
已经让我见识摩洛哥、伊拉克、土耳其、利比亚之变。
搅动的世界成为一锅浆糊,
糊住所有人。主要是糊住人类对人类的定义。
本来,我这样闲散的人避居一隅,只关心柴米的获得,
也不得不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得不思想信仰的绝望,仇恨,对立,
偶像的黄昏。它不是哲学问题。不属于必然的四季。
而当我从图片中看到一个人绞死在
起重机的长臂上。我知道,我的心里不愿意
看龙柏、棕榈、夹竹桃的浓荫下哭泣的人。


孙文波,1956年出生。四川成都人。1985年开始诗歌写作。曾获“刘丽安诗歌奖”、“珠江国际诗歌节奖”、“畅语诗歌奖”。出版诗集《地图上的旅行》、《给小蓓的俪歌》、《孙文波的诗》、《与无关有关》、《新山水诗》,文论集《在相对性中写作》。与人合作创办民刊《红旗》、《九十年代》、《小杂志》、《首象山》。与人合作主编《中国诗歌评论》、《九十年代·中国诗歌备忘录》。主编《当代诗》。

题图:安德烈·柯特兹摄影作品(局部)

实习编辑:程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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