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基德《人类的时间》：长满恶之花的伊甸园 | 直击柏林电影节
王凤波 · 2018-02-23 10:00:00
《人类的时间》里，时间成了和空间分不开的四维属性，而卑微卑鄙的人类，就被囚禁在时空里，不变的只有人类自我作死的兽性。
全世界影迷对金基德的态度只有两种，要么膜拜，要么憎恶。今年柏林电影节，金基德以新作《人类的时间》参加“全景”单元 。人还未到，已起喧嚣。不过，舆论聚焦的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人品。
今年三大电影节和奥斯卡颁奖典礼，注定成为检阅男性电影人人品的道德法庭。“MeToo”运动犹如一场从好莱坞输出到世界的“文化革命”，让这个圈子里的男人接受考验和洗礼。而金基德，则已经成为这场运动中的亚洲“反派典型”。
去年韩国某女演员起诉金基德，称在2013年拍摄《莫比乌斯》片场被金基德打耳光和强迫拍性戏，给她留下永久精神伤害。金基德对殴打指控承认并被法院判罚款500万韩元（约3万人民币），但另外指控被认定证据不足。该女演员在柏林电影节宣布金基德入选后，向世界性媒体表达了失望和愤怒，指责柏林电影节“伪善”。
果然，今天金基德的记者会上，早已虎视眈眈守候的德国记者们在轮到记者提问时迫不及待地轮番进攻，场面一度十分尴尬。金基德可以预料，在柏林等待金基德的将是什么样的媒体风暴。
发挥到极致的暗黑
回到电影本身，《人类的时间》无疑就是电影节上最具争议性的影片。虽然它没有出现在竞赛单元。大概电影节组委会考虑到金基德目前正处在舆论风口浪尖，入围主竞赛单元的话难免会带来尴尬。
金基德一出手，这些东西就得有：暴力、虐杀、自虐、性侵、乱伦。同他的很多电影一样，故事发生在一个封闭的空间--航行在海上的一条改成观光游船的军舰。金基德的很多作品都具有寓言性，而且他的这类电影喜欢把背景设置成水上的封闭空间，例如《漂流欲室》 、《春夏秋冬又一春》 和《弓》 。
《人类的时间》剧照
金基德对这艘破船再施展他拿手的魔幻现实主义大法：在行驶了几天后，海水仿佛突然被海底黑洞吸干，轮船成为了悬在空中的飞船。与世隔绝的船上物资开始紧缺，苦海无边回头无岸，船上的几十名乘客逐渐失去人性，从争夺食品演变到互相残杀生吃。通过这部影片，金基德的电影无疑最终突破了人们针对一部电影所能想象的人类伦理极限，达到了他的暗黑风格的极致。金基德的批判者可能会惊叫：过了，他这部真正是太过了。
伊甸园长满了恶之花
这部电影在柏林电影节上的官方英文片名 Human Space time and Human，严格来讲就是《人类、空间、时间与人类》。片名的结构对应了金基德2003年的《春夏秋冬又一春》，也与2006年的《时间》有着主题上的重复。
《春夏秋冬又一春》从春天开始，以春天结束，以小和尚的个人命运隐喻人类跳不出肉欲孽缘的四季循环，它表达的还是对人类是欲望的奴隶的绝望。而《人类、空间、时间与人类》则以封闭的时空内人类自我毁灭后，新生儿诞生长大，开始了新的轮回，诺亚方舟变成适合新一轮人类繁衍生长伊甸园。与《圣经》 的伊甸园不同的是，金基德营造的伊甸园里开满了生长自罪恶土壤的花果，随便吃一口什么果子，果汁都是来自人类的鲜血。
如果说金基德在2006年的《时间》里还仅仅是慨叹时间对男女感情的无情摧毁，那么到了今天的《人类的时间》，时间成了和空间分不开的四维属性，而卑微卑鄙的人类，就被囚禁在时空里，不变的只有人类自我作死的兽性，就像影片的最后一个乱伦镜头所暗示的那样。
金基德偏爱在影片中使用一些小动物作为暗喻元素，例如鸡。这部影片里鸡被赋予了孕育生命和蕴含生机的意义，而鸡生蛋蛋生鸡是单纯的生命循环，而人类的生命相传则充满了肮脏和罪恶的基因（女主人公最后产下的儿子可能是强奸的结果，乳汁也来自于食人肉的养分）。可见，金基德对人类已经悲观到了极点。借记者会上能亲自向金基德提问的机会，我问金基德为什么偏爱鸡，他则说，理论上也可以用猪甚至狮子，但是那样成本太高，而他这部片子只有200万韩元的成本，用鸡是因为便宜。
关于人性的寓言和隐喻
金基德堪称世界级的鬼才导演，常常剑走偏锋。他擅长将东方意境的唯美镜头与极端的表达融合起来，形成一种韩国电影里特有的“东方暴力美学”。他的一些电影其实骨子里充满了大爱和温柔，但爱的表达方式却常常是残酷变态。
金基德电影的血腥、暴力和人性扭曲虽然让他在自己的母国不为大众接受，但他名声在外，在国际上代表了韩国电影的一个标杆。尽管他的人物大都是小人物和边缘人物，从而有一种对现实社会的深切关注，但由于他的热衷表现残暴复仇、强奸和乱伦，使得他的电影显得“用力过猛”，反而缺乏了现实主义可信度。
之所以他的电影还能通过本国的审查并且在国际上受到追捧，概是因为他的电影被当成一种犯罪类型片看待，而类型片天然有一种游戏假设，使得观众降低了对他表现的暴力和变态的的心理接受阈值。但是纵观他九十年代出道到现在的电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很宏大表达欲望的导演，他绝对不会甘心让自己成为一个刺激好看的犯罪片导演。
他的电影充满了关于人性的寓言和隐喻，而这部《人类的时间》则是在下一局很大的棋。影片中的轮船无疑隐喻的是这个地球，而变成飞船后的轮船，也象征着人类地球家园毁灭之后的飞往外星球的诺亚飞舟，负载着人类幸存再生的希望。然而，再生之旅就是人类原罪的新一轮开始。金基德对人类的未来，显然没有报什么乐观的希望。
《人类的时间》剧照
遗憾的是，这部影片太想成为一个关于人类起源的寓言，想对人类的本性和未来作出世界性的元命题表述，反而使得影片故事情节的设定格局太小。人类受到洪荒式的惩罚（这里是抽离象征着承载生命的海水）的原因，即影片中象征着人类作死的角色，竟是是几个小混混、自私自大的议员以及妓女。金基德喜欢的哑语神秘人物，在这里也缺乏有说服力的存在感。
不过，金基德在回答我提出的这个个人感受时，说影片中的几个小混混实际上在灾难开始后摇身一变都穿上了军装，象征着某种国家性的暴力机构，因此也不能说是他们只是小混混。
这部电影里，唯一没有罪恶（迫不得已吃人肉不算的话）的就是轮船上幸存的唯一人类就是劫难后产下儿子的女主角，她延续了金基德之前的电影对母性的女性的正能量投射。在这个意义上，对人类悲观到极端的金基德，其实还是把希望和美好都寄托在了女性身上，他在骨子里应该不是那种MeToo运动所要讨伐的欺凌女性的恶男。
他在记者会上最后表示，他在现实生活中是爱人类的，他也不希望人类的生活在现实中真的会像他电影中残酷黑暗，他也是主张博爱与和平，尊重所有的男人和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