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玩家:一个有关时间和理解的故事

大头马 · 2018-04-01 16:00:00

为一部作品打分是我认为作为一个观看者对创造者所做的最无情的事。创造与观看的过程本质是交流。是一种互动关系。这是人类的可爱之处。以此为基础,我们来聊一聊《头号玩家》,因为这正是一部探讨创造者与观看者关系的作品。一部元叙事作品。也因为我最近刚好看了,又很久没写电影表扬。(注:电影表扬是一种建立在试图理解而非试图找茬的基础上的、基于惨淡的现代焦虑生活现实而开发的、以提升全人类种族自信和积极互助关系尤其是中国梦精神体现一带一路思想为目标的这么一种人文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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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浮于表面的商业思维去看《头号玩家》,它无疑是一部精准击中全世界目前正处于中年危机这么一个年代出生范围的观众共鸣点的优秀作品。它让你因浪费了成长道路上宝贵的迎合社会成功主流思潮而奋发进取的时间精力而将其花在各种亚文化的享用而导致一事无成的现在,坐在电影院里,同一票和你差不多如此的群体,突然感受到一种往事并不如烟的召唤。简单来说,你因被理解而以泪洗面,欣喜若狂了。你因旁边的观众同样识别出对你来说弥足珍贵的记忆印记,在出现那一刻不约而同的拍手,而忘了就在几十分钟前,你还因他在电影院旁若无人的讲话、吃汉堡、掏手机摄屏在心里怒斥“傻逼”。此刻,你们就像是电影里被主角在最后战役中召集的全公会玩家,为了部落桃园结义歃血为盟。

等到很久很久之后,激情退却,不再有任何东西将你打动,你成了一个更理性也更不快乐的人,回看这一刻,才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你开始可以分辨,这是一群有预谋的人从技术层面对你的情感层面进行精准挑逗。“他们喜欢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你会开始不满,为什么电影里出现了高达、金刚、蝙蝠侠,却没有孙悟空、葫芦娃、邋遢大王?说明我国的文化软实力还是不够硬。同时在技术层面,你不得不佩服斯皮尔伯格以及他所代表的背后的整套成熟的工业体系,一位出生于40年代的你爷爷差不多岁数的人,何以可以如此精准的把握“你喜欢什么”?要知道很多人因为不能掌握这项技艺,至今单身。很多中国的甲方,想要投机取巧地讨好90后,而弄出了无数弄巧成拙的东西。“那不是我们的回忆,我们的经历并不是这样的。”

因为理解。我们当然可以以非常理性的手段,去分析电影的创作者,在创作阶段是如何从技术层面弥补并非出自他亲自经历的第一手经验,数据分析、田野调查,以及来自创造天赋和大量经验所获得的直觉。但这样草草下一个结论就太冷酷了。我们还可以换种说法——

因为理解。

在解释这两者的不同之前,不妨看看《头号玩家》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说来都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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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它讲了一个有关时间的故事。由浅入深:

1.有限。每个人都被自己的生命长度所束缚。那导致我们的生命只有有限的可能性。给予一个人无限的时间,也许他可以成为工程师、建筑工人、画家,任何一种人。但在现实世界,多数人只能被一两种人生所限制。因此,伟大的创造者创造出了其他的世界,譬如,游戏。在游戏的世界里,人们体验到更多的可能性。一位出生于贫民窟的卑微的年轻人,Wade,也可以是一位英雄。

2.时间是线性的。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因此才有遗恨。人人平等,概莫如此。在这个故事里,遗恨来自创造者自己,Halliday,在他的线性生命中,他为因懦弱和冲动而错失的爱情与友谊感到后悔万分,即便他创造了一个无比逼真无比繁复、为许许多多的人提供了可能性的世界,这对于他所错失的人生依然于事无补。

在他生命的尽头,他终于领悟到了,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因此,他说,reality is real。几许警示,几许怅惘。


所以其次,电影还讲了一个有关理解的故事。

创造者为何而创造?仅仅是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展示自己的精湛技艺,或是为了自我成就和实际利益?如果对创造者的理解仅止于这一步,你就会像Oasis的绝大多数玩家那样,不知究竟如何才能找到彩蛋。

Wade之所以找到了钥匙,是因为他试图去理解Halliday。当他没有把Halliday当成一个游戏设计者、一头和观看者玩猜谜游戏的斯芬克斯,而是当成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来理解时,他就找到了那三把钥匙。

这三把钥匙除了出自Halliday对自己往昔人生的哀叹之外,还包含了他对于游戏这样一份具体创造物的哲学观:他希望游戏着的人,并不是像一般游戏玩家那样,以追逐金币、装备、排名、通关为唯一的游戏目标,因为现实的世界已经是如此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价值观单一,他并不是要再造一个现实世界的模型,而是希望人们能够发现游戏本身的乐趣。荷兰的文化史学家约翰·赫伊津哈写过一本《游戏的人》,专门研究和论述了游戏这样一种高级互动形式在人类的文化史中的由来和衍变,他认为,游戏体现了人类最自由、最本真、最具有创造力的那部分价值。这里,不得不提及《塞尔达:荒野之息》。《荒野之息》正是体现这一游戏精神的优秀作品。它提供了除游戏主流目标之外的自由和多元价值,鼓励玩家在游戏世界中拓宽探索的边界,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独一无二的可能性——你甚至可以把它玩成一个模拟经营类的料理游戏,譬如我。(是的,你看出来了,现实世界的我是一个不大擅长这类劳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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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跳开具体故事的层面,电影究竟表达了什么呢?

一个伟大的作品,绝不仅仅是创造者一厢情愿的强奸式灌输和接受者毫无招架之力的条件反射式的共鸣。它的意图在交流,在建立个体与个体之间的联系,在接受者以开放式的胸怀接纳、付出智慧和努力、体察出创造者隐藏着的心迹——最终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之后,得以反观自身,与创造者共同完成这件作品。这才是一个真正完整的动作。

《头号玩家》展示的就是这样一个完整的动作的过程。Halliday希望有人可以抽丝剥茧般,在Oasis里看见他的悔恨和孤独,由此而更加深刻的明白爱情、友谊、真实、时间的价值,Wade就是那位他等了一生的玩家。也是他等了一生的知己。

至于创造者为什么总喜欢将他们的心迹隐藏,恕我直言,是因为人类是一种害羞的动物。


主题总是相似的。

一位和我们的人生完全不在同一条轨迹的创作者,展示了他对于我们的经历的认知和理解,当他可以用更智慧也更难以趋近的表达将许多观看者拒之门外的时候,他选择了一种低门槛的方式,我以为这除了有一份温柔外,也是一种邀请。邀请我们在因被理解而感动之外,去理解他自己。


现在,我们可以来猜一猜斯皮尔伯格为什么要拍这部电影了。我觉得很大的可能是为了鼓励我在六岁那年拿到人生第一台电脑,在Dos系统上玩了三年大富翁之后转而打开文档写下第一篇文章这个使命召唤般的觉悟转变是对的。

原载作者个人公号“雅致的精神病院”(prophetdatouma),一个秘密发布神秘文本的机构。标题为编者所加。

大头马,泛90后,写小说和剧本,擅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和煞有介事的无所事事。出版有短篇小说集《谋杀电视机》、《不畅销小说写作指南》,长篇小说《潜能者们》。

责任编辑: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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