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他都患有口吃症 | 游牧学

须弥 · 2017-12-04 11:30:11

你在字母内部勘察地貌与事件,划分人身、物欲与真理。秘密太多了。你渗于其中,堕入这个或那个隐于字母形象术的渊深世界。这晦暗不明的语言,姐妹关系及崩裂之线,人物神的多重形象,以及古今谣曲的迭奏律,铺满整个生存游戏的纸页……——须弥

游牧学(节选)

白色陵园。声音似空无,又如婴啼

不是从零到一,或见山是山,而是泥团在手,一二三之裂变与纠缠。一个个白色球。不可安魂者。父母,灾事,大写的失声者,变异之代码,或另一部分的自己……它们仿佛是永生的,相互引领。你说:人的可能性,在这里得到了另一种呈现。一个个白色球。在死亡的领地。它们的诞生,是从黑夜灵感中扯出的偶然之线,又出自法则的呼吸节律……一个幽灵画面浮现,一个孱弱之身,一言不发,反复地,创造着属于死亡的许多白。白,白,白。白色陵园。声音似空无,又如婴啼。或许是无法安放的肉身,太多了。你只有施展那过度的抽象能力。它的语言线看上去有些凌乱,仿佛缠上了许多被排斥、被转化的人影。然而秩序却也是显然的,哪怕如此飘忽不定。它篡改了经典。它以当代面孔呈现,叠加幻想和神话的古老力量。那些游荡了几千年的兽影与人声,重织于新的可能性空间中。石膏、塑沫或打印料,隙洞、雾团或混沌。是面孔与生存的投影?乡愁裂变。故事再生。沉思与穿越,汇拢于转换的瞬间。疯狂的灵魂一日一貌,但皆归于死的云图。冲突,或张力,似乎是不可或缺的。一个个白色球。白色的忧思。你说,坟的不可见性,如同现实大地上隐形的机制。一只暗中之手。对于那个沉浸于哀歌中的身影来说,死者的生产,无所不在。对于此,却是不能依赖于直接表述。它被置入了一些微妙的理论。一个个白色球,以某种喻力,安置于此。经验的枝条,在向无限处延展。置身其中,在不同的时间点,领悟不一样的枝蔓图状。生存图景,反复衍生。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它。一组白色灵魂之作。一个个白色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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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脸、人灾流、软件之光

“天色是塑料的。”你说,三月等于十月。咖啡馆的窗外,不时有鸟飞过。鸟是复数的。或许士兵也是。风声很紧,人头晃于暗波线,历史的镜头来不及定焦。一扇门消失,另一扇门也关上。你坐在另一端。另一端的你,仿佛是不确定的。恍惚的脸褶,弥布着时光混杂的线条。书上说,系统的力量一直都在。你不断感受着身上正在裂变的部分,有一种说不出的陌异与新奇。鸟飞过。霾兽降临。敌者与爱人纷纷涌现。不完全的空无不时从后背升起。它们反复叠加在正被数据不断修改的躯体上。伸出手,抓住那不可见的虚影。我们探寻、贩卖、疑惑的一切,或许都已摊在另一端的桌面上。你发现了,起作用的不仅仅是这些。打开药瓶子,为了消解,或唤起。日常有另一种涂抹力,猫脸、人灾流、软件之光,都深嵌于某种隐形的秩序中。但沉溺,不时将你抽离,仿佛呼应着,推延了追问的你。或许,这推延本身,就在追问的轨迹之中。你说,出离,十字路,无止尽的变。一个折拐之人,如外乡人的句法,颜貌不清,迟疑不已。“都是被涂改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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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他都患有口吃症

不再收集那些灰陈尘、子弹壳咳咳、无名尸史诗失了。午后的白里有灰。穿过五花八门的劳作与消费肠道,再一次自我分离,连同一些共生的异物,浮荡在失重的体验中。毛发耳语。田野荒废。钟表神经经了。他说:拖延症发。无处不在的巨型商场:反复:兜售:这过度包装的幸福指数(大写的嗨)。越过一个个笼子,返回餐桌和床单:狼藉战场上一片昏眩。他与他相恋。他他他,每一个他都患有口吃症。变异的细胞,推搡着帝国之他前行,浑身遮不住的厌烦与膨胀(唇上有唇钉与惶恐)。从每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口,步入黑轨,无尽处是暗光与梦及流亡。数百斤的身体,却是无筋,需要再充一次电。浮涨了。带有些许怯懦。他回想起陌生人发来的消息:现代术士所言及的命数。老城图与旧人头也不再收集了。另一个他他他,在广场上——以鬼魂的形态,游荡于这一片历史战场(剩余的书写)。那是谁在研究那若有若无的八卦图阵?人头:世态:太多的飘摇票药,中国化。有人在无人的角落吐出了命,不知该飞向何处的鸟,空中病句。别留恋荷尔蒙了。超级梦魇地已悬在半空……红已退场,灯区也已转绿。另一种秩序的存在,或已淡去,或将再次涌现。那些不知所措步子琐挫的,无法安眠乌发暗绵的,依然失落于正午的沦陷天空。没有云。无意义。无线的镜像在天边滚动。他说:没有一丝风。在可见度不超过2米米的国度中,他她它,倾斜着出现,然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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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光,连接着一朵玫瑰

仿佛有一根线连系着我们的午夜。你说,在记忆被吞吃的那个位置上。也许是遗忘,或是等待的另一个开端。“你看见我了吗?”没有飞船。升起的是旧日的未来时光。第一次相遇的身影,盘旋于瞳孔的深处,无法抹除。对面大楼,此刻无人。太安静了。但我听见了无形的问候。似乎有隐秘的电波穿越了时空,暗自波动。“你在吗?”假想的镜头,晃过我们各自的脸。小范围的视域内,人像闪叠,在屏幕上,在记忆里。逝去了。寂静成为呼吸的一部分。或许,可能的因子依然在,试图唤回一种在场。一种再遇。或许,每一个午夜的律动,让可感的故事继续绵延。我们都没有消失在黑暗中。仿佛有光,连接着一朵玫瑰。“还是你我吗?”闪动的脸,不再闪动。但依旧没有睡眠。哪怕所有的都睡着了。我们在期盼的低处。光打在的地方,有令人颤抖的幸福纹路。我构想,那些我意欲承担的。或许,一切都将是完整的。在那里,我们身上写满了早晨。那即将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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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是尘霾,水中月,退场言语

如何陈述一个模棱两可的他?一个反复咀嚼嗡鸣的人。母亲走了,离散之梦,重现于镜中。她的线条铭写在每一刻的深处。他说他是八月。踏足这个世间,哭声就参杂上了不知名的色彩与繁音。这渊深性的基调,贯穿于这具灰色躯体。在岁月的河带上,大地嘶鸣,演出台上的痉挛手势与呢喃巫语,窗外的车鸣与撞击,暗处的啜泣,构建了本质。现象却是他的沉溺,一言不发。有人时刻在奏起钢琴曲,携带着婴儿的哭啼和衰老的哀囔,青年之脸,枝蔓横生。死是无法抓住的。但它却在头顶反复回响。然而,他从不打开身体的欲念,让其在头脑里发酵,随后枯萎。多少年了。他的荷尔蒙去哪儿了?或许已升华为某种嗡鸣的一份子,或许深埋于某种病症之内。他说,成为灰烬。现实的巨大,似梦,如修辞。每一个脚印或念痕,流淌于自身的运动轨道。在地下室的雾光中,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在笔端,或脑电波中,是一阵阵交叠的图像,密集,慌乱。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交叉时刻。历史的重演与未来的畅想,只为了烧毁某些不堪重负的地基,哪怕轻逸如猫,也无法再生事端。窗外是天光。无言,无忧,他说,走了。离去的,还会归来。何时已无妨。任何的声讯,源古或拟今,都纠结于那无名的嗡响之中。他说:尽是尘霾,水中月,退场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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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巨大的机器怪物已不在身边

……终生无眠,有雨,身体的隙洞关闭又敞开。在莫名的不安中,事实与假想,都是变幻的云团,无法安置。从不规则图形的一边进入,河水缓流,阴影跳开,猫眼,符码,无脸人,编织,再编织。线已不是线不是线。斜对角的灯寡妇,面纱揭开,落下,再一次陷入沉思。此刻有凉意,弥漫于饥饿的皮肤,或不知名物的呼噜声中。谁在走动?故事开始于此。他从迷雾中醒来,发现那巨大的机器怪物已不在身边(但总有什么在徘徊)。这位异乡人,似乎逃离了某种困境。他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任何人,或任何声音。这是一栋呈W或M形的房子。他想起来了,那是一个早晨,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推门而入了。此刻他想逃离,但又被什么东西拽着,无法抗拒。巨大的引诱。走廊两边的墙上有画,从人像到死亡,从喧闹市井到黑暗洞穴,无不散布着斗争与末日的气息。他不敢在画面上过多停留。那个地方在哪里?他似乎又听见了那不知名物的召唤。在这错综的图线上反复寻觅,成了唯一的信念。然而,他一次次穿过漫无边际的走廊,却不断回到同一个地方。此刻他的瞳孔如牛,脸线如麻。不再动弹,站成雕像,似乎要以一种静态的方式打开身体的卫星。雨似乎停了。四周陷入历史的循环。他醒来,心中的大屏幕似乎凝成了。他知道,在知识与经验的平面上,日常杀戮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他再次打开这本呈W或M形的大书。似乎还是没什么有用的信息。空白居多。这是他醒来后在走廊的某个角落找到的。向前走,A,C,J,场景切换,但依旧是不安的图像。一具具肉体,汇拢在聚光灯下。荡漾,狂欢,痛哭,僵化,夹紧双腿,行如死尸,似乎在寻找出口,又似乎在虚度。享受与弃绝,反复在这些面孔上来回切换。他不敢在画面上过多停留(却在这个世间苟且偷生)。你已不是你不是你。从不规则的肤层到诡异的迷宫。他走入书中。那里也是秩序坍塌的位置。从这里到那里,窥探与把握,没有变得更清晰。零散的指头——拐弯——微光——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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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晦暗不明的姐妹关系及崩裂之线

人物神的游戏,循环反复,置根于缘由不明与不可完成之中。渊深的,太渊深,凿开这硬,越过那深,消抹时日暗面,劳作与言说,昼夜与层域的旋律大变,人脸在逝去再生的主干线上反复变换,你认出了自己的位置。环路吊诡,现实勾兑词符,那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形与神在历史性平面上来回腾挪。无所不修辞与形象术,渗入这游戏的枯与惑。一个字母。在世界中途。比如,一笔贯融,一个圆,勾勒出各式幽影。祭坛是圆转,召唤出安与不安之魂。家族史的回返轨迹,民众的故事圈套,你我的命运,都在观照之中。在你的行途,记忆灯泡,散发不夜微光。在o的游戏中,哦哦哦,无数呼吸打开:圆唇上的思考,红兽之环,失去光圆的崇高,在梦里是公鸡晨鸣,快感闸门打开的呻吟……一个圆,填满,缩小,成为点。语言进入透视。写下零。形状如一,却是临界点。它摆荡于起始与终结,伫立于游戏的中心。一个个关联字母,棋盘上的不同棋子,悬浮于空,暗自转动。许多力量在自我抵消,比如形而上下的牵扯,与谋生对谈的勇气,或是黑夜的长短歌,鬼灵之气……咦——,荡气回肠,以点为界,划出一条短竖线。是另一个元音,比如i,孕育烛火的形象与伦理。是夜里的呢喃,或磨牙童年的影子。给患体扎上一针,惊起无数尖叫与呐喊。斜对角是x,在其口供中,标红的是一道禁令,在其深处,萦绕着神经错乱的呢喃,父亲的呵斥,或磨牙童年的故事。左边是k,后脑勺的位置是t,主宰情欲的有s,射出与体内骚动,皆有回响,还有m,与之对望……永无休止的游戏由一个个字母所勾勒,一种昼夜不分之耕。红白蓝,大中小,相近与类似,对抗与消解,不可完成之剧,将人身及其踪迹言述。你在字母内部勘察地貌与事件,划分人身、物欲与真理。秘密太多了。你渗于其中,堕入这个或那个隐于字母形象术的渊深世界。这晦暗不明的语言,姐妹关系及崩裂之线,人物神的多重形象,以及古今谣曲的迭奏律,铺满整个生存游戏的纸页……


须弥,1980年代生于雷州半岛。同济大学哲学硕士,曾任《艺术世界》编辑,《飞地》编辑总监,现供职于晶报。著有诗集《环形病史》《鸟坐禅与乌居摆》《无政府主义的脱衣舞》,诗文本“身体三部曲”(《身体地图》《物居诗》《乌钟摆》)等。

题图:Man's Head (Portrait of a Poet) · Amedeo Modigliani · 1915

责任编辑:颖川/南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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